垃圾場長大的自學人生電子書

內容簡介 垃圾回收廢鐵場長大、十七歲才第一次上學的女孩,從社會邊緣到劍橋博士的震撼教育 《紐約時報書評 》評選2018年度十大好書╱美國前總統歐巴馬年度最愛書籍╱比爾‧蓋茲假期推薦書單╱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自傳類獎項入圍╱美國筆會珍‧史坦新書獎入圍《紐約時報》、《華爾街日報》、《波士頓環球報》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在劍橋博士學位顯赫的學歷背景之前,泰拉卻有個異於常人的成長經歷。十七歲才踏進人生中第一所學校,九歲才拿到出生證明,她沒有任何醫療紀錄,也沒有任何入學紀錄。在拿到出生證明前,就州政府及聯邦政府的定義來說,她並不存在。當別的小孩在上學,她在父親經營的垃圾場裡回收破銅爛鐵,當別的傷者上醫院就醫,她們家不論車禍、挫傷、腦震盪、砍傷、燒傷,再怎麼嚴重都在家用草藥醫治。十七歲靠自學考過美國大學學科測驗 ACT,申請進入楊百翰大學……作者泰拉將這段難以想像、從社會邊緣爬到劍橋大學的經歷,寫成了一本撼動人心的回憶錄《垃圾場長大的自學人生》,2018年二月在美國出版後,隨即高踞《紐約時報》及亞馬遜網站暢銷榜,她也上遍各大媒體接受專訪,成為美國今年春天最有話題的一本書。許多書評家都將這本書跟2016年傑徳‧凡斯的暢銷回憶錄《絕望者之歌》相提並論。《垃圾場長大的自學人生》是一名有著鋼鐵般意志的女性翻轉人生、急起直追的故事,是她原生家庭與國家機器為敵的故事,也是對於教育不足或過度的省思。因為受教育,泰拉找回了自我價值與說出自己故事的權力。維斯托出色的回憶錄體現了勇氣和自立自強的精神。排行最小的老七,作者在愛達荷出身長大,她的家庭深信末日即將來臨,與社會脫節,以致她甚至沒有出生證明,生平第一次上學就是上大學。對她而言,上大學並非理所當然;在家時,閱讀就是讀聖經和摩門經,童年多半都在幫忙父母,亦即無照的產婆母親和經營回收廢鐵場的偏執狂父親。敘述成長經歷、以及如何克服萬難(最後拿到劍橋大學的歷史學博士學位),維斯托接受挑戰,與家人漸行漸遠。最後的成果就是一本書,這本書見證了難以抑制的求知慾。在這個不斷高喊「別讓孩子輸在起跑點上」的年代,泰拉的經歷提供了一個難得的對照組。她不僅輸在起跑點,甚至晚了別人十年才起跑,從沒受過正規教育的她,在短短十年完成一般受過正常教育的人無法達到的學術成就。雖然泰拉的父母沒有提供她教育機會,從小灌輸她「自學的能力與責任」,這讓泰拉終身受用。她的自學歷程也點出了過度依賴教育機構與制度的盲點。因為將自學的主導權完全交給教育機構,也等於是將自己的興趣與學習力交由他人掌控。本書分為三個部分,一是在垃圾場長大的童年,二建立自我階段,三是自省與反思。在那樣遠離文明的山區,不看醫生、也不到醫院生小孩的人不在少數,因此泰拉母親的接生與草藥生意愈做愈大,加上家裡有七個孩子要顧,等到泰拉出生時,家裡所謂的「自學」課程早已停擺。泰拉從小就幫忙母親製作草藥、跟著母親接生、在垃圾場做分類,她沒受過任何有系統的教育,家中僅有的幾本百科全書及歷史、科學書籍早已破爛過時。缺乏教育機會,再加上摩門教義對女性的約束,15歲前的泰拉認為自己的未來就跟母親一樣--會接棒成為接生婆及草藥師,會早早結婚,在父親農場的一角蓋自己的房子,生一群孩子,就這樣過一生。她的世界就是父親建構的世界。她甚至得忍受一位精神失常、有暴力傾向的哥哥對她肢體及言語霸凌,父母卻視而不見。當泰拉決心不再粉飾太平,父母及兄姊們卻站在哥哥那邊,指責泰拉才是說謊、被文明污染心智的瘋魔。唯一逃家自學考上大學的哥哥泰勒鼓勵她違背父親的無教育原則,離家上學,「你在家裡待得愈久,愈沒有離開的機會。」在泰勒的薰陶下泰拉逐漸起蒙,決心苦讀大學入學考ACT,白天在垃圾場撿破爛,晚上偷偷在房間苦讀,終於於以28分考上楊百翰大學,她的人生從此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。脫離那樣的家庭,泰拉才得以脫離她從小「被定義」的一切,透過外面的世界和教育,她建立的不是學術聲望,而是一個能為自己說話、有自信、能思考、具批判力的「自我」。身為摩門教徒的泰拉坦誠,成長過程中曾對摩門教一夫多妻的歷史,以及約束女性自我實踐的教義感到不安,如今受過教育的她,自許為摩門女性主義者她想要告訴女性,你的歷史只有你自己能寫、改寫。

試閱文字

內文 : 第一章╲擇善

我最深刻的記憶不是回憶,而是我的想像,只是我後來當它真實發生過。之所以有那個記憶是父親鉅細靡遺講述一個故事,當時即將進入六歲的我,和哥哥姊姊各自建構出栩栩如生的畫面,其中摻雜著槍聲、叫喊。我的版本有蟋蟀聲,因為我們一家擠在關了燈的廚房,躲避屋外眾多聯邦探員,那時傳來蟋蟀聲。有個女人伸手取水,背後還映著月光。槍聲的回音彷彿皮鞭落地,她也應聲倒下。記憶中,倒下的永遠是母親,懷裡還抱著一個寶寶。
寶寶的出現一點也不合理,因為我是她七個子女中的老么。但我說過,這件事情從未發生。
父親敘述這個故事的一年後,某天晚上,我們坐在一起聽他讀關於以馬內利的預言,也就是《以賽亞書》。他坐在芥末色沙發上,腿上攤著一本巨大的《聖經》。母親坐在他身邊,我們小孩席地坐在粗糙的棕色地毯上。
「他必吃奶油與蜂蜜,」爸爸的聲音低沉、單調,因為拖了一整天廢鐵,已經疲累不堪。「因為他已經曉得棄惡擇善。
他停下來,氣氛凝重。我們都安靜坐著。
父親不高,卻能震懾全場。他有領袖風範,具備智者的莊嚴威儀。雙手厚實、強韌,因為一生都辛苦工作,此時這雙手牢牢地握著《聖經》。
他又大聲唸出這段,接著唸了第三次、第四次。每唸一次,語調越高亢。這時疲倦到腫脹的眼睛睜得又大、又警醒。他說,這段隱含神的啟示,他要請教主。
隔天早晨,爸清空冰箱裡的牛奶、優格、起司,晚上回家時,卡車載了五十加侖的蜂蜜。
「以賽亞沒說奶油或蜂蜜,哪個好哪個不好,」哥哥們把白色桶子搬到地下室時,爸爸咧嘴笑。「不過只要你問了,主就會告訴你!」
爸唸這節給奶奶聽時,她當面譏笑他。「我皮包裡還有些銅板,」她說:「你拿去吧,因為你的常識就只值這幾毛。」
奶奶面容消瘦、有稜有角,細瘦的脖子和手指總是戴著成堆的印地安假珠寶,又是銀飾又是綠松石。因為她住在山腳高速公路附近,我們管她叫「山下的祖母」。這是為了區別外婆,也就是「鎮上的外祖母」,因為她住在十五哩外的南邊,郡裡唯一的小鎮,那裡有一個紅綠燈和一間雜貨店。
爸爸和他媽水火不容。他們可以談上一週,卻沒有一件事能取得共識,但兩人都熱愛這片山脈。父親家族定居巴克峰山腳已經一世紀,幾個姑姑結婚後都搬走,爸爸留下來,在母親家的山上蓋了簡陋的黃色房屋,而且一輩子都沒蓋完,其中一座廢鐵場更是硬生生矗立在她修剪整齊的草皮邊。
他們每天吵架,不光為了那堆亂七八糟的垃圾,更常因為我們這幾個孩子而意見不合。奶奶認為我們應該去上學,而不是「像野人一樣在山上遊蕩」。爸說政府用公立學校引誘小朋友遠離主。「要我把孩子送到那間學校,不如直接把他們交給魔鬼算了。」
上帝要爸爸與巴克峰附近的農民分享天啟。每週日,幾乎所有人都會上教堂,那是高速公路邊一座核桃木色小教堂,有著摩門教教會常見的小小尖塔。每家的父親離開座位時,爸爸就集合他們。他先點名他堂弟吉姆,爸爸揮舞著《聖經》,敘述牛奶有多罪孽時,他耐著性子聽完。接著便拍拍爸的肩膀,說公正的上帝才不會剝奪人們在仲夏午後,享受一球手工草莓冰淇淋的樂趣。吉姆的太太用力拉他胳膊,他走過我們身邊時,我聞到一絲糞肥的味道。這時我才想起:吉姆在巴克峰北方一哩外有座酪農場。
爸爸到處阻止親友喝牛乳之後,奶奶在冰箱裡塞滿牛奶。她和爺爺只喝脫脂牛奶,卻買了各式各樣的乳製品,如百分之二脂肪含量的鮮奶、全脂牛奶,甚至還買了巧克力奶。她似乎認為有必要買齊全系列。
早餐就是考驗我們的忠誠度。每天早晨,我們全家坐在改裝過的紅橡木大餐桌邊,不是吃七穀麥片搭配蜂蜜和糖蜜,就是吃七穀鬆餅,同樣搭配蜂蜜和糖蜜。因為我們全家有九人,鬆餅總是草草煎過。如果能用牛奶徹底浸泡,我不介意吃麥片。但自從爸爸得到天頏之後,我們就只能用水泡麥片,簡直就像吃下整碗泥巴。
我很快就想到奶奶冰箱裡放到過期的牛奶。所以我每天早上都不吃早餐,直接進馬廄。餵完豬,接著在乳牛和馬兒的水槽倒水,我便跳過畜欄,繞過馬廄,穿進奶奶家的側門。
一天早晨,我坐在流理台上看奶奶倒玉米片,她說:「妳想上學嗎?」
「我一定不喜歡。」我說。
「妳怎麼知道?」她嚴厲叱責。「妳又沒去過。」
她倒了牛奶之後將碗遞給我,就坐在我對面的吧檯邊,看著我大口舀進嘴裡。
「我們明天要去亞利桑那。」她說,其實我早就知道。每當天氣轉涼,她和爺爺就會去亞利桑那。爺爺說他已經太老,受不了愛達荷州的冬天,酷寒會害他骨頭痛。「明天早早起床,」奶奶說:「大概五點。我們帶妳一起走,幫妳註冊上學。」
我重新在凳子上坐好。我努力想像學校的畫面,卻沒概念,只能想到主日學,雖然每週都得去,但我不喜歡。有個男孩艾倫告訴所有女生,說我不識字,因為我沒上學,這下沒有女生願意和我說話。
「爸爸說我可以去?」
「沒有,」奶奶說:「但是他發現妳不見時,我們早就開很遠了。」她將碗放進水槽,望向窗外。
奶奶很強勢,沒什麼耐性、好鬥、自信十足。要將她整個人收進眼裡,還得往後退一步。她將頭髮染成黑色,五官看起來更嚴峻,每天早上還特地畫出兩條粗黑的眉毛。她畫得太寬,臉孔似乎被拉長,也畫得太高,表情彷彿了無可戀,幾乎帶點挖苦嘲諷。
「妳應該上學。」她說。
「爸不會逼妳送我回來嗎?」
「妳爸才逼不了我。」奶奶起立站挺。「他要妳回來,就得親自去接妳。」她遲疑了一下,似乎略顯羞愧。「我昨天和他談過,他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去找妳。他幫鎮上蓋的那間儲藏室進度落後,也沒辦法說去亞利桑那就去,因為他和妳哥哥要趁沒下雪前趕快工作。」
奶奶的計畫天衣無縫。初雪之前,爸爸一定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努力回收廢鐵、幫人蓋穀倉攢錢,因為冬天就沒有零工可打。就算他母親帶著么女逃家,除非堆高機徹底結冰,否則他也無法放下工作。
「離開之前,我必須先餵牲口。」我說:「如果牛衝出來找水,他一定會發現我不見了。」
那晚,我徹夜未眠。坐在廚房地上,等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。凌晨一點、兩點、三點。
四點,我站起來,穿上放在後門邊的靴子。靴子沾滿結塊的牛糞,奶奶絕對不會讓這雙鞋上她的車。我想像靴子孤零零地擱在門廊上,我赤腳前往亞利桑那。
我開始想像家裡發現我失蹤之後的景象。哥哥理查和我通常整天在山間遊蕩,所以大家可能不會發現,除非理查回家吃飯,我卻不見蹤影。我想像哥哥出門找我。他們一定會先去廢鐵場,翻開鐵板,確定不是突然掉落的金屬砸中我。接著他們會往農莊去,爬上樹頂或進穀倉閣樓找人。最後才會進山林。
那時早過了黃昏,夜幕低垂,景色昏黑,與其用眼睛看,不如用五感體驗周遭的世界更敏銳。我想像哥哥們分頭進入山區,搜索烏漆墨黑的森林。沒有人開口,大家想的都是同一件事。山區危險四伏,一個轉身就是峭壁懸崖。爺爺放養的野馬在茂密的毒芹叢中狂奔,溪畔更不乏響尾蛇,以前我們進山林裡找過走失的小牛。在溪谷之間可以找到受傷的牲口,在山林之間迷路便必死無疑。
我想像爸爸回家告訴媽媽說他們沒找到我,她則站在後門,視線掃過黑暗的山脊。姊姊奧黛莉會建議大家去找奶奶,媽會說奶奶當天早上已經出發去亞利桑那。那句話可能久久迴盪不去,大家就知道我的下落了。我想像爸爸的臉,深色瞳孔縮小,不悅地拉緊嘴角,轉向我母親。「妳覺得她想跟去?」
他低沉、哀傷的聲音在屋裡迴盪,繼而淹沒在虛構回憶的聲音中,先是蟋蟀聲,接著是槍響,最後一片寂靜。
後來我才曉得那是大事,好比「傷膝河大屠殺」或「韋科慘案」。但是父親第一次提起時,彷彿全世界只有我們一家知道。
當時裝罐季節進入尾聲,也就是其他孩子口中的「夏季」。我們家總是趁天氣暖和時醃製水果保存,因為爸爸說「大災難的日子」就派得上用場。某天,爸爸從廢鐵場回來,神色不安。晚餐時,他在廚房踱步,幾乎一口也沒吃。爸說,我們必須準備妥當,時間不多了。
隔天,我們忙著將桃子煮沸、剝皮。天黑時,我們已經裝了好幾個廣口瓶,剛從壓力鍋拿出來的瓶子排得整整齊齊。爸爸監督我們趕工,邊數瓶子邊喃喃自語,然後轉向母親說:「不夠。」
當天晚上爸爸便召開家庭會議,我們圍在餐桌邊,因為桌子夠大夠寬,坐得下所有人。他說我們有權利知道自己要對抗的敵人。他站在餐桌一端,其他人坐在長凳上,盯著紅橡木桌面的紋理。
「附近有戶人家,」爸爸說:「是自由人權鬥士。他們不肯送孩子到公立學校給政府洗腦,所以聯邦探員來抓人。」爸爸長長嘆一口氣。「政府包圍小木屋好幾個星期,有個飢餓的小男孩想溜出來打獵,探員開槍殺死他。」
我打量幾個哥哥們,路克露出我前所未見的害怕神情。
「他們還困在小屋裡,」爸說:「不開燈,在地上爬行,遠離門窗。我不知道他們儲存多少食物,可能會在探員放棄前就先餓死。」
沒有人開口,最後當時十二歲的路克問我們是否幫得上忙。「沒辦法,」爸說:「誰也幫不上。他們困在自己家裡。不過他們有槍,所以探員才不敢衝進去。」他歇口氣,緩慢、僵硬地坐到矮凳上。在我看來,他又老又累。「我們幫不了他們,但是救得了自己。等聯邦探員來巴克峰,我們已經準備妥當。」
那天晚上,爸從地下室拖出一堆軍隊舊背包,他說「上山」要用到。我們趕緊放進必需品,如草藥、淨水器、打火石和鋼製品。爸還買了一大堆野戰口糧,我們拚命塞進背包,到時如果要棄屋逃進溪邊的梅樹林,就吃這些食物度日。幾個哥哥還帶了槍,但我只有一把小刀,而且我整理完之後,背包幾乎和我一樣大。我請路克幫忙把包包抬到衣櫃架子上,但是爸爸要我放在低處,到時才能迅速揹上,最後包包就放在我的床上。
我練習揹上包包奔跑,因為我想跟上大家。我想像全家半夜逃到「公主」安全的懷中,在我看來,山林是我們的盟友。「公主」照顧熟悉地形的當地人,對陌生人而言卻十分險峻,因此我們占上風。但是既然要逃進山裡,我不懂我們何必醃桃子。我們不可能拖著奇重無比的玻璃罐登山,難道我們要像韋佛家一樣,躲在屋裡抗爭?
留守對峙似乎有可能,尤其幾天後爸爸帶回十幾把軍用來福槍,多數是SKS半自動步槍,刺刀就俐落地折在槍管下。這些槍都放在窄窄的錫盒裡,外面裹著「柯斯莫林」,這是質地類似豬油的棕色物質,使用前必須先剝掉。清除之後,哥哥泰勒選好一把,用黑色塑膠袋裹好,再纏上銀色膠布。他扛在肩上下山,丟在紅色火車廂旁,然後開始挖洞。他挖得夠大夠深之後,才把來福槍丟進去。我看他用泥土鋪蓋,肌肉隨著動作起伏,從頭到尾都閉著嘴。
沒多久,爸就買了一個可將用過的彈殼改成子彈的機器。他說,這下我們被圍攻時可以撐更久了。我想到放在床上的「上山」背包和埋在車廂附近的槍,便擔心起這部製造子彈的機器。機器笨重,而且拴在地下室的工作站。如果政府發動奇襲,我們大概沒時間去搬,也許應該把機器和來福槍埋在一起。
我們不斷醃桃子,爸爸補充事件後續時,我已經不記得過了幾天、裝了多少罐。
「藍迪.韋佛中彈,」爸的聲音微弱、古怪。「他到屋外查看兒子的屍體,聯邦探員對他開槍。」我從未看過父親哭,現在他臉上卻掛著兩行眼淚。他沒擦掉,任憑淚水流到衣服上。「他的妻子聽到槍聲後衝到窗邊,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兒,對方又開槍了。」
媽媽本來抱胸坐著,這時一手放在胸口,一手摀住嘴巴。爸爸說人們抱開寶寶時,她的臉還沾著母親的血,我只能盯著斑駁的油布地板。
在那之前,有一部分的我希望聯邦探員殺來,巴不得親自體驗這種刺激。現在我真心覺得恐懼,想像幾個哥哥摸黑匍匐前進,汗涔涔的雙手握著來福槍。我想像母親又累又渴地離開窗邊,我一動也不動地躺著,豎起耳朵聽野外蟋蟀唧唧叫。一道白色閃光、一聲槍響,她應聲倒地,我跳起來接住嬰兒。
爸爸始終沒告訴我們事件結局。我們沒有電視或收音機,也許他自己都不曉得。我記得他對那件事的結語是:「下次可能就是我們。」
我久久無法忘懷那些字句;有時蟋蟀鳴叫、桃子落入罐子、半自動步槍發出金屬撞擊聲時,還能聽到那句話的回音。早上,每當我經過火車廂,在泰勒埋來福槍的繁縷草叢與茂密異薊之間駐足時,就會聽到那句話。後來爸爸早忘記以賽亞的啟示,母親又開始將塑膠牛奶瓶放進冰箱,我卻沒忘記韋佛一家。
時間將近凌晨五點。
我回到房間,腦袋裡都是蟋蟀和槍聲。下層床鋪的奧黛莉正在打呼,怡然自得的低鳴聲慫恿我一起加入。我逕自爬上床,盤腿看著窗外。五點過了,接著是六點。七點時,我看到奶奶出現,在陽台上來回踱步,每隔一會兒就往山上我們家的方向瞧。後來她和爺爺上車,開上高速公路。
車子開走之後,我下床,喝水配麥麩。出門走向穀倉途中,路克的山羊「神風特攻隊」過來輕咬我的上衣,我經過理查用舊除草機改裝的卡丁車。我餵豬,在水槽添水,將爺爺的馬兒趕到另一片草地。
做完這些工作,我爬上火車廂,望向河谷對岸。幻想飛快奔馳的火車將河谷遠遠拋在後頭並不難,我一作這個白日夢就能發呆好幾個小時,今天卻怎麼樣也無法想像。我不看東方的草地,轉而望向西邊的山峰。
「公主」的身影在春季最明顯,那時松柏剛從雪地鑽出,深綠色的針葉在黃褐色土壤與樹皮襯托下幾乎是一片墨黑。現在已經入秋,我還看得到她,只是越來越模糊,夏末的紅、黃枯葉遮蔽她的深色輪廓。很快就要下雪,河谷的初雪會融化,但山上的白雪會淹沒「公主」。隔年春季,她才會再度現身,眼觀四方。

第二章╲產婆

「妳有金盞花嗎?」產婆說:「我還需要半邊蓮和金縷梅。」
她坐在流理台看母親在三夾板櫃子裡翻找,有個電子秤就放在她們兩人之間,母親有時拿來秤草藥。那是春天,儘管陽光燦爛,早晨依舊寒意逼人。
「我上週剛做了一批金盞花。」母親說:「泰拉,趕快去幫我拿。」
母親將我取來的酊劑和藥草一起放進塑膠袋。「還要什麼嗎?」母親笑著問,拔高的聲音顯露緊張情緒。產婆讓她心生畏懼,而母親一旦被嚇到,整個人就像失去重心,產婆每個緩慢、篤定的動作,都會惹得她像無頭蒼蠅般慌張。
產婆檢查清單。「這樣就夠了。」
將近五十歲的產婆身形矮胖,育有十一個子女,下巴長了一顆黃褐色的疣。我沒見過有人的頭髮比她長,她解開緊實的髮髻時,長髮便傾瀉到膝蓋,髮色猶如田鼠。她的五官輪廓分明,低沉的聲音帶著權威性。她沒有助產士執照或證書,能當產婆純粹因為她自認有能力,這一點最重要。
母親計畫當她的助理。我記得第一次看到她們,就暗暗比較兩人的差異。母親皮膚柔嫩,波浪狀的鬈髮在肩膀上彈跳著,眼皮閃爍著眼影。她每天早上化妝,如果沒時間打理,她會忙不迭地道歉,彷彿不化妝造成我們的不便。
產婆似乎十年沒注重過外表,舉止態度更讓人覺得打理儀容是蠢事。
產婆點頭說再見,兩手提滿母親的藥草。
下次產婆帶著她女兒瑪莉亞一起來。九歲小女孩站在她母親身旁,纖瘦的身子揹著一個寶寶,一舉一動都模仿產婆。我滿懷希望地盯著她。除了奧黛莉之外,她是我第一個見到沒上學的女孩。我默默接近,希望吸引她的注意,但她全神貫注聽她母親說話,產婆正在解釋服用益母草治療產後收縮的原理。瑪莉亞連連點頭,目光始終停留在她母親臉上。
我獨自疲憊地穿過走廊回房間,正要轉身關門,就看到她站在門口,寶寶依舊揹在身上。小男嬰胖嘟嘟,她被壓得上半身都往前彎。
「妳會去嗎?」她說。
我聽不懂她的問題。
「我每次都去。」她說:「妳現場看過嬰兒出生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我看過很多次。妳知道寶寶胎位不正是什麼意思嗎?」
「不知道。」我的語氣有點不好意思。
母親第一次幫忙接生就兩天沒回家。從後門進屋時,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,慢慢走到沙發邊,不住發抖。「好可怕,」她輕聲說:「就連茱蒂都說怕。」母親閉上眼睛。「但是她看起來不像。」
媽媽休息了幾分鐘才恢復血色,娓娓道出來龍去脈。產婦經歷了痛苦的長時間陣痛,寶寶終於出生時,產婦的傷口嚴重撕裂,血流滿地而且遲遲不止。這時母親才發現臍帶纏住新生兒的喉嚨,他全身發紫、毫無動靜,母親以為他已經沒命。她敘述這些細節時,面孔蒼白無血色,最後才坐下,兩手環抱自己身子。
奧黛莉泡了菊花茶,我們扶母親上床。當晚爸爸回家,母親又說了同樣的故事。「我做不來,」她說:「茱蒂可以,但我沒辦法。」爸爸一手環抱她的肩膀。「這是上帝指派的任務,」他說:「有時主的要求不容易達到。」
母親不想當產婆,這是爸的主意,才能幫助他完成自給自足大業。他最痛恨我們仰賴政府,總說有朝一日要徹底擺脫公共設施。只要存夠錢,他計畫安裝水管接山泉水,然後在牧場四處裝太陽能面板。等到世界末日來臨,我們不缺水、電,其他人就只能喝泥漿,生活在漆黑中。母親會製作草藥,就能照顧我們的健康,只要再學會接生,孫子出生時就能幫上忙。
母親第一次幫忙接生幾天後,產婆來家裡,那次她也帶了女兒。瑪莉亞又跟我回房間。「妳媽第一次就碰上那麼糟糕的狀況真可憐,」她笑著說:「下一個一定比較輕鬆。」
幾週後便有機會測試這個預言。當時是午夜,因為我們家沒有電話,產婆只好打去山下祖母家。披掛著許多首飾的老人家步行上山,疲憊地大叫,說媽媽該去「玩醫生家家酒了」。她沒待幾分鐘,全家都被她吵醒。「為什麼你們不能像我或其他人一樣去醫院?」她咆哮之後,摔門離開。
母親拿了過夜的背包與裝滿深色酊劑的收納箱,緩緩走出門。我很著急,睡得很差,母親隔天早上回來時頭髮蓬亂、眼睛下出現黑眼圈,但臉上掛著燦爛微笑。「是個女孩。」她說,然後上床睡了一整天。
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個月。母親隨時都可能出門,回家時全身顫抖,慶幸一切都結束了。到了枯葉紛飛的季節時,她已經接生過十幾個寶寶。冬末,她已經有幾十次的經驗。隔年春天,她告訴父親,她學夠了,以後有必要或世界末日到臨,她也有能力接生。所以她不要再去了。
她說這句話時,父親臉色一沉。他提醒她,這是神的旨意,我們一家也能因此蒙福。「妳需要當產婆,」他說:「妳必須獨力接生。」
母親搖頭。「我辦不到。」她說:「況且大家可以雇用茱蒂,何必找我?」
這句話招來厄運,她這是挑戰上帝。沒多久,瑪莉亞告訴我,她父親在懷俄明州找到新工作。「媽說妳母親應該接手。」瑪莉亞說。我的腦海浮現一個刺激的畫面,我想像自己就像瑪莉亞,是自信又知識淵博的產婆女兒。但是我轉身看站在旁邊的母親,想像立刻幻滅。
愛達荷州的產婆並不合法,沒有政府核准許可,也未受任何培訓。所以接生過程如果出問題,產婆可能會因為非法行醫遭到指控;要是問題非常嚴重,她可能會被告過失殺人,甚至得坐牢。沒有幾個女人願意冒險,所以產婆人數稀少。茱蒂搬去懷俄明州之後,百哩之內只有母親一個產婆。
身懷六甲的婦人找上門,哀求母親幫忙接生,母親光想到後果就不寒而慄。有個女人坐在我們褪色的黃沙發上,垂著眼解釋她丈夫出遠門工作,他們沒有錢上醫院。母親默默地坐著,目光灼灼,抿緊嘴巴,表情瞬間變得堅定。但那也只是浮光掠影,她很快就會小小聲地說:「我不是產婆,只當過助理。」
那名孕婦來了好幾次,每次都坐在沙發上描述前幾次生產有多快速。每當爸從廢鐵場看到那女人的車子,就會悄悄回家,從後門進屋,假裝找水喝。然後在廚房慢慢喝水,豎起耳朵聽客廳的對話。那女人一走,爸爸幾乎無法按捺興奮之情,所以媽媽後來就舉白旗投降,原因不是因為那個孕婦太無助,是因為爸爸太興高采烈,也可能是兩者兼具。
那次接生很順利。那個女人有個孕婦朋友,母親也幫她接生,那個女人又有另一個朋友,後來母親雇了助理。沒過多久,因為媽常去接生,她只好載著奧黛莉和我在河谷裡奔波。我們兩姊妹看她幫人做產前檢查、開草藥。因為我們沒機會在家上課,她開始教起從未教授我們的知識。她解釋每種藥方和緩和劑,如果某某某的血壓太高,就該用山楂強化膠原質、擴大心血管。如果某太太過早宮縮,就泡薑水澡,提高子宮的供氧量。
成為產婆之後,母親也變了。母親是育有七名子女的成年人,但這肯定是她這生頭一次發號施令。她接生過後那幾天,有時篤定轉頭或專橫地挑眉時,我會看到如同茱蒂的威嚴氣度。她不再化妝,也不再因為不化妝而道歉。
母親每次接生收費五百美元,這也是這份工作改變她的原因,她手邊突然有錢了。爸認為女人不應該工作,但他可能覺得母親接生賺錢並無不妥,因為這也是給政府一點顏色瞧瞧,況且我們也需要錢。在我認識的人當中,爸爸工作最勤奮,但是撿廢鐵、蓋穀倉和倉庫賺得並不多,母親可以用皮包裡裝小鈔的信封袋買日用品,對家裡經濟不無小補。如果我們整天在河谷間穿梭,忙著送藥草、做產前檢查,媽媽有時候會用那些錢帶我和奧黛莉出門吃飯。鎮上的外祖母曾送我一本粉紅色的筆記本,封面有隻棕色泰迪熊,我在本子上寫著母親第一次帶我們上餐廳:「好漂亮、有菜單等等。」根據那天的紀錄,我點的那一餐要價三塊三美元。
媽媽也用那些錢改良接生技術。她買了氧氣筒,以防寶寶出生時無法呼吸。她還去學縫合,才能幫助產道嚴重撕裂的產婦。茱蒂打發產婦去醫院縫合,母親卻決定自己來。我猜,她的心態是要做到自立自強。
母親用剩餘的收入裝了電話。有一天來了一部白色廂型車,幾個穿深色連身褲的男子開始爬上高速公路旁的電線杆。爸從後門衝進家裡,要搞清楚狀況。「我以為你想要電話。」母親說,眼神滿是驚訝,父親無從指責。她繼續說,語氣急促。「你說如果有人開始陣痛,媽又不在家,沒人接電話,到時就麻煩了。我心想:他說得對,我們需要電話!我真傻,我誤會了嗎?」
爸愣了幾秒,嘴巴微張。他說,產婆當然需要電話,然後就回廢鐵場,這件事情就此落幕。我有記憶以來,家裡就沒有電話,但是隔天就出現了青綠色的電話,在升麻、美黃岑的昏暗藥罐旁,光滑的質地尤其突兀。
路克問媽媽能否申請出生證明時是十五歲,因為他想去上駕駛課。大哥東尼開半拖車賺很多錢,他之所以能有那份工作就是因為他有駕照。東尼底下的翔恩和泰勒也有出生證明,老四路克、老五奧黛莉、老六理查和我就沒有。
母親開始填表格。我不知道她是否和爸爸先商量過,如果有,我不知道他為何改變心意,為何十年來都不肯向政府報備,現在卻輕易改變看法。也許是因為那支電話。父親似乎接受事實,如果他要和政府對峙,有些風險非冒不可。母親當產婆就是挑釁醫療體系,但是當產婆就需要電話。也許相同的邏輯也適用於路克的案例,路克需要收入成家立業,需要採購裝備等待世界末日來臨,因此需要出生證明。另一個可能就是母親自作主張,壓根沒問爸爸,他事後也能接受。或者,爸爸即使平常魅力超凡,一時也難敵她的強勢。
母親開始申請路克的出生證明,便決心一次幫其他孩子搞定,結果不如預期容易。首先,她翻遍屋子,找資料證明我們是她的親生骨肉,卻一無所獲。就拿我來說吧,沒有人確定我的生日。母親記得一個,父親記得另一個,山下的祖母到鎮上宣誓,證明我的確是她的孫女,可是她給的日期也不一樣。
母親打到鹽湖城的教會總部,有個職員找到我出生命名的證明。摩門教兒童八歲受洗,對方也找到我的文件。母親申請副本,幾天後就收到。母親拆開信封時說:「老天爺!」兩份文件的出生日期不一樣,沒有一份吻合祖母的宣誓文件。
那一週,母親每天都講上好幾個小時的電話。她歪著頭把話筒夾在肩上,電話線拉得老長,一邊下廚、打掃、製作白毛茛、聖薊的酊劑,一邊重複同樣的對話。
「顯然我當初在她出生時就該去申請,但我沒有,所以今天才要打這通電話。」
另一端低聲回話。
「我已經說過,也告訴過你的下屬,你下屬的下屬,這星期還和其他幾十個人說過。她沒有學校文件或病歷,就是沒有!我沒弄丟,所以無法去要副本,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這些資料。」
「她的生日?就說是二十七號吧。」
「我不確定。」
「我沒有證明文件。」
「好,我等。」
每當母親承認她不知道我的生日,話筒彼端一定會請她等上級處理,彷彿不知道我哪一天出生,我就沒資格擁有身分。他們似乎認定,人一定要有確切生日,原因我不得而知。在母親決心幫我申請出生證明前,我從來不覺得不知道生日很奇怪,我知道我是九月底出生,所以我每年都錯開週日,自己選日子,否則在教堂過生日就不好玩了。有時我真希望母親把電話交給我,我就能親自解釋。「我和你一樣都有生日,」我會對話筒裡的聲音這麼說:「只是每年不一樣。你不希望換個日期嗎?」
最後母親說服山下的祖母重新宣誓證明我二十七日出生,即使她深信我的生日是二十九日,最後愛達荷州發出補發出生證明。我記得收到信的那天,拿到第一張證明我存在的法律文件,反而感到格外無依無靠;因為在那刻之前,我從未想過需要這種證據。
最後我比路克早拿到出生證明。母親對話筒說我是九月最後一週出生,對方沉默不語。當她說她不確定路克是五月或六月生日,電話筒另一端卻鼓噪不安。
那年秋天,我滿九歲之後,隨同母親去接生。幾個月以來,我都求她帶我去,提醒她說瑪莉亞在我這個年紀已經去過幾十次。「妳又不是沒斷奶,」她說:「沒理由隨時帶著妳,況且妳也不會喜歡。」

試閱文字

自序 : 這本書不是摩門教的故事,也不講述任何宗教信仰。書裡提到各式各樣的人,有些是信徒,有些不是;有些很善良,有些不善良。作者不認為兩者之間有任何正相關或負相關。
以下根據字母順序列出書中化名:艾倫、奧黛莉、班哲明、愛蜜莉、艾琳、費兒、金恩、茱蒂、彼得、羅柏、羅蘋、莎蒂、珊儂、翔恩、蘇珊、凡妮莎。

前言

我站在穀倉旁邊的廢棄紅色火車廂上。風吹得頭髮遮住我的臉龐,寒意灌進上衣領口。山邊這裡的風勢很強,彷彿山岳本身會呼氣。底下的河谷一片祥和靜謐。此時此刻,我們的牧場舞動著:在氣流轉變之間,沉重的松樹緩緩搖擺,山艾樹和薊草顫巍巍地倒向地面。我背後的山坡和緩地往上延伸,漸漸交織到整片山脈中。只要抬頭,就能看到印地安公主的黝黑輪廓。
丘陵上遍布野麥。如果松樹和山艾樹表演的是單人舞,麥田就是芭蕾舞團,強風吹過金色麥穗時,麥稈的動作如出一轍,好比千百萬個芭蕾舞孃逐一彎腰。風在麥浪上吹出的凹痕只持續一會兒,如果風有清晰可見的形體,大概就是如此這般。
我轉向山坡上的家,看到不一樣的動靜,幾個高大的影子僵硬地逆風前進,那是起床的哥哥們出門探測天氣。我想像母親站在爐子前,忙著做麥麩煎餅。我想像父親駝背站在後門邊,綁好工作靴的鞋帶,將長滿繭的雙手套進焊接手套。山腳有部校車開過,卻沒停車。
這時我只有七歲,但我知道我們家之所以和別人不同,就是因為這一點,其他理由都不足以相提並論,那就是我們沒上學。
爸爸擔心政府會逼我們上學,結果不然,因為政府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存在。爸媽的七個孩子中有四個都沒有出生證明,也沒有就醫紀錄,因為我們在家出生,從沒看過醫生或護士。學校沒有我們的紀錄,因為我們從沒進過教室。九歲時,我會拿到補發出生證,但是就愛達荷州與聯邦政府而言,目前我並不存在。
世界上當然有我這個人,我從小就準備迎接「大災難的日子」,等著太陽黯淡不明,等著月亮滲出血光。每年夏天,我醃水蜜桃,冬天就盤點補給品。一旦末日來臨,我們一家仍舊平安無事。
我按著山岳的節奏學習,這些節奏中的改變向來不重要,只是周而復始。同一個太陽每天早上都升起,掠過溪谷,落在山頂後方。冬天落下的冰雪總在春季融化。我們的生活就是一個周期,日復一日,春去秋來。這些不間斷的改變循環往復,繞完一整圈之後又回到原點,什麼也沒變。我深信我們一家是天行健,所以也會生生不息。然而永存不朽的只有山岳。
父親對我們說過山頂的故事。這座山峰壁立千仞,高聳參天。整片山脈千岩萬壑,許多山嶺壯麗陡峭不在話下,但巴克峰猶如鬼斧神工之作。山腳約莫一哩寬,蓊鬱山岳拔地而起,彷彿對稱無瑕的尖塔。遠觀山壁就能看到仿若女子的身形,雙腿是壯闊的溝壑,北峰的松柏是她的秀髮。女子英姿颯颯,一腳豪邁地往前叉,猶如邁開大步。
父親稱她「印地安公主」,每年開始融雪時,她就會現身,望著南方的野牛回到山谷。他說游牧的印地安人看到她出現,就知道寒冬結束,春天降臨,他們可以回家了。
父親的故事都和我們的山岳、溪谷,或愛達荷州居處附近的方寸之地有關。倘若我離開這座山,倘若我跨海前往其他洲陸,置身陌生國度,倘若我再也看不到公主,到時我該怎麼辦,他卻隻字未提。屆時哪個蛛絲馬跡可以提醒我返鄉,他從未告訴我。

最佳賣點

最佳賣點 : 垃圾回收廢鐵場長大、十七歲才第一次上學的女孩,從社會邊緣到劍橋博士的震撼教育